緬北指的是緬甸北部的克欽邦及撣邦北部地區，地處克欽山脈南部和撣邦高原北部，是克欽族（景頗族）和撣族（傣族）的主要聚居地。緬北民族眾多，除了克欽、撣族等主體民族之外，還居住著哈尼、佤、傈僳、崩龍（德昂）、果敢（漢族）等10 多個與中國同宗同源、互市通婚且跨境而居的民族。受英國殖民、二戰時期的日本及緬共的影響，緬北一直存在眾多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簡稱“民地武”），其中克欽獨立軍、佤邦聯合軍、撣東同盟軍、果敢同盟軍等是重要的民族武裝。各“民地武”劃分管轄范圍、組建軍隊，為爭取自治權和政治權利與緬政府一直沖突不斷。20 世紀 90 年代之后，果敢同盟軍首先與政府軍簽訂和平協議，并建立果敢特區，此后各民族武裝紛紛與政府簽訂和平協議，建立特區或劃定管轄范圍，這些地區高度自治并擁有自己的武裝。2009 年 8 月，政府軍以果敢私自生產毒品為由與果敢同盟軍沖突，并占領果敢，同盟軍被整編，彭家聲敗走。2011 年 6 月克欽獨立軍與政府軍再一次沖突，此后戰事不斷。2014 年底彭家聲復出，并在克欽獨立軍的幫助下組建武裝力量。

2015 年大選在即，緬政府為實現統一、克欽獨立軍和果敢同盟軍為獲取高度自治和更多政治資本，雙方發生沖突。

目前，針對緬北局勢的研究相對較少，已有文獻主要從“民地武”和政府軍之間的沖突根源、沖突 現 狀和 沖 突影 響 因素 來探 討 .其 中 , TNI（Transnational Institute）就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緬北沖突態勢、發展的選擇，緬甸如何擺脫周而復始的沖突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并提出：簡單的?；饏f定無法解決緬甸沖突、民族地區實際問題，增加對少數民族的尊重等將是解決沖突的關鍵[1-2].龔麗娜等[3]

則運用宗族滅絕預測模型，預測了緬政府實施的邊境警衛隊改編政策實施對正在發生的國內沖突的影響，結果表明該政策加劇了雙方的沖突，但尚未達到宗族滅絕的程度。也有學者就緬甸民族沖突的根源、動力機制和出路進行了分析[4-5],其他學者則就緬北沖突對中國安全的影響進行了探討[6-7].

總體上，已有研究主要從緬甸族群關系的視角對緬北地區的沖突進行分析，多側重于其產生原因和解決沖突的對策措施；研究范圍局限于緬甸內部沖突。

而 2011 年緬甸實施民主改革之后，緬甸地緣環境發生了變化，其民族沖突已并非國內事務。目前，從大國博弈的視角，結合變遷了的地緣環境對緬北沖突進行探究很有必要，而相關研究又相對較少，因此，本文以此為基礎，試圖結合大國博弈從主體間性的視角對緬北局勢進行分析和預測。

緬北局勢自 2015-01-14 克緬發生激烈沖突開始至今仍未平息。從微觀層面而言，緬北戰事嚴重影響了我國邊境地區安全和社會穩定，危害到邊民的人身安全和利益，據報道，3 月 7 日已經有 6 萬人次進入我國境內①；3 月 13 日，緬甸炮彈落入中國境內，造成 5 死 9 傷[8].宏觀上，緬北局勢給中國“一帶一路”“孟中印緬經濟走廊”等戰略的實施、中緬輸油管道的安全帶來了挑戰。緬北局勢會朝著怎樣的方向發展？有哪些力量在影響緬北局勢？緬北局勢的不同走向會對中國有哪些影響？針對緬北的局勢我們應當采取怎樣的應對措施？這些問題成為當前中國維護邊境安全和邊民利益、正確處理中緬關系，保證中國大戰略實施的關鍵。

1 研究方法和理論基礎

為了進一步明確這些問題，準確了解緬北的未來走向以及果敢內部民眾對這場戰爭的認識，我們在 2015 年 4 月 4 日―10 日期間，由 4 位教師和 8位學生組成調研小組，分別對果敢第一特區與云南省交界的耿馬縣尖坪村、南宋林，鎮康縣的小水井、白巖村，南傘鎮的國門路和公主路沿線的旅館、住所、工業園區、125 難民營、營盤村、南紅壩等地的果敢難民和邊民進行了深度訪談。

基于調查所得，文章從全球地緣政治的視角，利用主體間性，對緬北局勢的各主體展開分析。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是 20 世紀西方哲學興起的范疇，其核心是研究或規范一個主體怎樣與完整地作為主體運作的另一個主體互相作用，強調的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關系[9].具體而言就是一個主體根據自己的認知對另一個主體的意圖進行推測和判斷，從而為自己的行為做好準備的過程。主體間性的本質是主體之間的交往關系和交往實踐，具有主體間關系的物質性、客觀性和實踐性的特征[10].傳統的經典地緣政治理論均含有主體間性。當前的緬北局勢同樣是不同主體之間交往關系和交往實踐的集中體現，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勢力、中國、緬政府以及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等主體相互作用的結果。具體而言，就是美國與中國之間的相互關系、美國與緬甸之間的相互關系、美國與“民地武”之間的相互關系、中國與緬甸之間的相互關系、中國與“民地武”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緬甸與“民地武”之間的相互關系。

通過訪談和分析，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2015年 10 月左右的大選是重要的時間節點，我們判斷，短期內，即大選之前，緬北局勢不會穩定，沖突一直持續并有加劇的可能；長期內，即大選之后，緬甸總體局勢趨于和平，雖然有間斷性的沖突，但長期的沖突不可能發生，這既不符合緬甸的國家利益，有可能還會引發國內矛盾的進一步激化，甚至導致新的更強的武裝或者其他政黨代替鞏發黨的可能，緬政府不會冒這樣的風險。同時，中國也絕不會允許有長期動亂的國家在其周邊長期存在。

2 緬北局勢的發展現狀與原因分析

文中所提及的緬北局勢指的是 2009 年以來，以美國為首的歐美對緬甸解禁之后的緬北發展態勢，重點指當前的緬北沖突。具體而言，2015-01-14,克欽獨立軍與政府軍由于前者扣押克欽邦政府交通運輸部部長卡曼杜瑙而發生沖突。此后，雙方于17―19 日在帕敢地區多次發生激烈沖突[11],緬甸三軍對克欽獨立軍發動大規模攻擊[12].雙方戰事對周邊地區造成較大影響，促使沖突規模不斷擴大，12―28 日果敢同盟軍加入，并與政府軍在孟博地區交火。2 月 9 日同盟軍與政府軍在老街周邊交戰，大批難民涌入中國境內，緬北局勢從沖突強度和沖突規模上都持續擴大，造成果敢十多萬難民涌入中國境內[13],云南邊境面臨嚴峻挑戰。據我們對國門路各招待所的調研，南傘鎮物價和房價漲幅為原來的5 倍以上。為穩定物價、維護地區穩定、確保難民的基本生活，鎮康縣發改局公布了《鎮康縣發改局關于穩定市場物價提醒告誡書》[14].20―22 日同盟軍和政府軍在果敢興旺區和西山區發生激烈沖突，政府軍炮兵攻擊達到空間最大規模[15].3 月中旬至 4月初，老街戰事緩和，東山區戰事激烈，部分果敢民眾返回老街，同盟軍和政府軍之間在老街的戰事稍有緩和的事實在我們的調研中也得到證實。4 月3―11 日，緬政府軍與果敢軍在東山頭發生激烈的沖突，炮彈再次誤落中國境內，中國出動軍機對緬甸的軍機進行監視和驅趕，并在耿馬南宋里附近劃定危險區，派兵駐守和警示。18―20 日，平息不到1 周的緬北戰事再次進入激烈沖突狀態。首先，果敢同盟軍與政府軍在東山頭發生激烈沖突；其次，和談后的克緬之間再次在胡康河谷地的琥珀礦產區發生沖突。緬北戰事發展趨勢與我們預料的基本一致，為了對果敢實施毀滅性的打擊，5 月 18 日，政府軍對果敢南部設置重兵，并在沿線增設多個關卡[16].5月 21―22 日，政府軍對果敢同盟軍和克欽獨立軍實施大規模攻擊[17-18].緬北戰事從威脅中國邊境直接演變為危害中國公民安全、侵犯中國領土，在傳統安全上給中國邊境造成嚴重危害（不過從非傳統安全角度而言，影響還是較小的）。據報道，5 月 15 日緬甸炮彈再次落入南傘鎮，造成至少 4 人受傷[19].

從空間演變而言，緬北戰事從 2 月9 日之后主要集中在果敢地區，2 月 9日―3 月 13 日，雙方沖突集中在老街市；4 月 1―15 日，沖突以果敢特區東山頭為中心，向北方紅星區和南方東山區不斷擴散。4 月 18 日―5 月 10 日，沖突以南天門為中心，向紅星區蔓延（圖 1）。

相對于 2013 年克欽獨立軍與政府軍的沖突，表面上，雙方沖突是克欽政府的交通部長被扣押，直接動因卻是2015 年的修憲和大選，根本原因就是“民地武”為了爭取更多的自治和政治地位。

大選是一個關鍵的時間點，對于“民地武”只有通過“以打促談”,才能爭取修改 2008 年憲法對“民地武”的限制和排斥。2008 年的憲法明確規定了“全國范圍內的武裝力量統一歸國防軍指揮”的條款[20],根據該憲法條款，軍隊可以對“民地武”控制區進行干涉，甚至被賦予動用武力對自治區和“民地武”進行干預的權利[21].具體而言，克欽獨立軍和果敢同盟軍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實現 1947年《彬龍協定》簽署的高度自治、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希望利用大選和修憲的時機確立自己的政治地位，爭取更多的政治資本，改善緬族之外的其他少數民族在全國的政治地位。

對于緬政府而言，在大選之前建立統一的民族國家，消除“占地自管、擁軍自立、一國多軍”的現狀[22],這是戰爭的根本原因。不久前，緬政府、政府軍和十幾支少數民族武裝和談受挫，三方在核心利益上未達成共識，而克欽獨立軍一直與緬政府有激烈沖突，政府軍試圖通過對克欽獨立軍的毀滅性打擊，實現在大選之前與其他少數民族武裝和談的目的，這是沖突的直接原因。近年來賭博業受挫后克欽獨立軍的經濟支柱只剩下玉石和木材[23],此次克緬沖突中政府軍抓捕中國伐木工人，不惜一切代價爭奪東南亞最大的玉石生產地--帕敢，意在切斷克欽獨立軍經濟命脈。當然歷史以來的民族沖突、民族歧視、國內矛盾、大國勢力的干預等也是此次沖突的原因。

3 短期緬北局勢：局勢動蕩，激烈沖突持續

亞洲業已成為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大國博弈的主戰場，而 2009 年之后的緬甸成為新地緣政治格局中大國博弈的東南亞焦點，大國地緣戰略在緬甸匯集，緬甸局勢的走向牽動著全球大國地緣戰略的發展趨勢。結合大國地緣戰略的博弈，針對緬北局勢各主體的行為分析，我們判斷，短期內，即大選之前，緬北局勢不會穩定，沖突將持續并有加劇的可能。短期內緬甸局勢可分為 2 個階段，從當前到 6月底為第一階段，緬戰事將一直持續甚至有更激烈的沖突。從美國、中國、政府軍和“民地武”的主體間性來看，短期激烈沖突在所難免。6 月底至大選之前為第二階段，6 月之后為緬北的雨季，大規模的戰爭很難開展，同時緬政府忙于大選，雙方沖突會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