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文化和地域特色對湖湘現當代作家有較大影響,沈從文和韓少功堪為代表。湘楚巫術文化與神話傳統既滲透到了湖湘作家的血脈中,又自然地使得他們的作品表現了一種神秘感。韓少功在湘西的崇山峻嶺中尋找楚文化的流向,將楚辭的神秘、奇麗和孤憤融會到其小說創作中,造就了一種含蓄又朦朧,幽美而深邃的境界。關于韓少功小說神秘傾向的研究現狀及其包含的神秘巫鬼幽靈氛圍、各色人物的神秘色彩等內容,筆者已在他文中論述,這里不再重復。
需要補充的是,學術界大多關注韓少功的長篇小說創作,研究重點集中在內容、形式和語言,從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等方面進行闡釋的很少;研究韓少功 1985 年來的中短篇創作,集中在主題、藝術手法的轉型及其成因的分析上,發現了韓少功創作的神秘傾向,但并沒有進行深層次的思考和論述。本文的研究對象主要是韓少功 1985年至 2002 年創作的小說,以神秘傾向作為切入點,從言與象背后的神秘暗流、文本表達后的神秘敘事兩個方面,集中呈現這一階段其小說創作中表現突出的神秘性。
一、言與象背后的神秘意蘊
語言與意象背后,常有言外之意或象外之象與巫風楚雨相連,組成一股涌動著的神秘暗流?!恶R橋詞典》探討詞語背后的意義系統和信息功能,是對語言的建構;《暗示》揭示具象背后隱藏的人類意識的暗區,是對具象的解構。
建構與解構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方法,都傳達了自我內心深處原創性和豐富性的思想情感,體現了作者挑戰言說的理性思考和審美方式,在拼接化的詞條和章節敘事過程中完成了詞語揭示生活的內在蘊含,發現了具象背后隱藏的社會真相。我們拋開作者強勁的理性思考和認識,循著巫楚之風的余韻,不難發現,《馬橋詞典》和《暗示》都蘊含著神秘或魅惑因素。
《馬橋詞典》看似嚴謹的字詞解釋中,隱藏著指向神秘世界的深意。它解釋詞語的意義,或引經據典,使我們對詞語的原義深信不疑;或沿生活習慣,深入馬橋人的心靈世界;或體現理性思考,表達作者深層次的觀點?!白骷也粌H在每一個詞條的寫作中都注入了對方言的辭源、詞義和語言環境等的注解,而且通過詞條與詞條之間的有機組合,在拼接化的敘事過程中完成了關于馬橋的歷史沿革、文化風俗、社會結構及其價值觀念的系統化展示”,這些看似與神秘二字背道而馳。但細讀此書,詞語揭露的是馬橋人遠離現代文明的神秘世界,隱藏在理性背后的神秘,如汩汩清泉溢出文字,正如作者在詞條《覺》中所說:“其實,每一個對義的詞,都是不同理解的聚合,是不同人生實踐路線的交叉點,通向悖論的兩極。這樣的交叉點隱藏在密密語言里,不時給遠行的人們增添一些猶疑?!贝送?,《馬橋詞典》中各種人物的“神”,紛繁復雜中往往兼具神秘莫測。
《馬橋詞典》由一百一十五條詞目組成,沒有意義關聯的詞目看似孤立,實則作者用孤立詞目巧妙地將人物命運發展串聯起來,形形色色馬橋人的生存方式躍然紙上。他們的生存斑駁蕪雜,有犟牛般的執拗,有出格的選擇,有小聰明的機靈,有愚昧的偏執,各式人生因為有了個性特點卓爾不群,也剖開了馬橋人神秘獨特的一面。小說第二個詞條《羅江》推出擺渡老倌子,他雖無姓無名,但對于擺渡收錢有著無比的堅持,縱然追回的損失抵不過失去的收入。他勞神費力地追了四五里路程是為了要回知青賴掉的三角多錢,而不顧一群等待擺渡的客人,也沒有考慮收支的損益,他固執地認為乘渡出錢天經地義,任何的反對或違背都會遭致他不計后果的奮力爭取。擺渡老倌子的行為用馬橋人使用的“神”這個詞可以得到解釋,“馬橋人的‘神’用來形容一切違反常規和常理的行為”,擺渡老倌子的“神”也拉開了馬橋各式“神”人生存的序幕。鹽早是忍辱負重的傻瓜,肩上沒有空著的時候,挑空擔子也要放上幾塊大石頭,常年遭受農藥侵襲的他成了毒怪,百毒不侵,血液能毒死蛇、蚯蚓等動物。如果說他的身體是最能負重的,他的精神也是如此。他千方百計地伺奉母親,得到的卻是母親莫名其妙的叱責與厭惡,可他仍然毫無怨言地付出,默默承擔母親的乖張。他背負漢奸的罪名娶不到婆娘,姐姐讓他嘗一下女人滋味,他逃命似地竄出去忍受性苦悶。來自社會、家庭和自身的精神壓力使鹽早苦不堪言,他與命運做著決絕的反抗,最后以失語的方式反抗一切,成了啞巴。鐵香是作者重點著墨的女性,作為九袋爺戴世清的女兒,她生就乞丐的厚臉皮,具有丐王的勇氣與膽識,主動下嫁有黨員身份但窮得叮當響的支部書記本義,僅僅只為了改變階級地位。她天生狐媚花眼,喜歡在男人堆里浪來浪去,也勾引過不少男人,村民大跌眼鏡的是她最后與村人最瞧不起的、父母也嫌棄的三耳朵私奔,懷上三耳朵的孩子客死江西。鐵香的種種出格行為,被人稱為神魔附體,我想,神魔附體不僅僅是鐵香,還有擺渡老倌子、萬玉、鹽早,更有我沒有詳細舉例的諸多人物,比如“寶氣”的巖匠志煌,犯了嘴煞、一輩子生活在負罪陰影下的會計復查,貧窮而處處賣弄小聰明死得離奇的兆青,借種不成功反打一耙的仲琪,生活得行云流水的“科學”馬鳴,有阿 Q 精神的“泡皮”魁元。他們都是馬橋的子民,他們的生存現狀紛繁蕪雜,體現著馬橋這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山村的精魂,正如詞條《神》所說的,他們都是馬橋的“神”。他們的性格特征和行為動機,常表現得神秘莫測,無法得到清晰、理性的解釋。
含混模糊的時間觀和萬物有靈的互滲觀,融會在日?;恼Z詞敘事中,這也使《馬橋詞典》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馬橋人的時間觀不是紀年的,時間的存在是以多種事件為基礎構成記憶鏡像。如光復對“一九四八年”所發生的事情含混不清,他迷失于自身曖昧的情緒和感知,就像最后的詞條《官路》所描述的,“我”走在官路上,踏入了馬橋的時空,也走進了馬橋的混沌與模糊。馬橋人的萬物有靈觀念,同樣顯得神秘兮兮。馬橋地處偏遠之地,崇山和水域阻擋了現代化進程的步伐,也阻隔了馬橋人向外瞭望的好奇心。在馬橋的天地里,馬橋人親近自然賜予的無生命、有生命之物,與之融為一體,萬物有靈的互滲觀已化成他們安身立命的樸素自然觀?!翱稀弊謴V泛運用于與馬橋農事息息相關的田、柴、船、天、鋤頭等物,比如“肯長禾”、“柴不肯起火”等等,“馬橋人特別習慣對它們講話,哄勸或者咒罵,夸獎或者許諾,比如把犁頭狠狠地罵一罵,它在地里就走得快多了。比如把柴刀放在酒壇口上用酒氣熏一熏,它砍柴時烈勁就足夠了?!瘪R橋人賦予這些無生命之物情感和思維,“肯”字的表意說明一切是有生命意志的,人類敬之、愛之才能與它們和諧相處?!皸鞴怼敝v述的是矗立馬橋村頭的兩棵楓樹,它們的存在使馬橋遭受了日軍飛機的轟炸,樹上棲息不走的烏鴉也使楓樹成了不詳之物,而砍伐后制成的椅子使馬橋人患上了“楓癬”,楓樹也就成了馬橋人心中的“楓鬼”。植物有靈性,動物也有通人性的一面“,三毛”犯錯對著志煌流淚、“黃皮”半夜迎接晚歸的知青、蛇是“紅娘子”都好色等等。至于人,當然也有靈魂和鬼神,馬橋人觀念中人、靈、鬼是合一的,比如“走鬼親”中黑丹子自認為是鐵香投胎轉世,輕車熟路地拿起本義家的鍋瓢盆碗淘米做飯,“飄魂”認為兆青死得離奇是因為他的魂魄跟著夢的先兆飄出去了。
如果說《馬橋詞典》偏于從語言選擇和組合來展示神秘色彩,那么《暗示》、《家鄉》、《場景》、《情緒化》、《紅太陽》等則多從具象出發,隱晦含蓄地流淌著各種神秘元素。從具象出發,旨在打破人類固有的思維習慣,揭示具象背后隱藏的幽暗領域,作者在一百多節的敘事片段中引經據典,多處引入分析性言論,比較與考證隨處可見,正如作者所說“寫著寫著就有點像理論了”,《暗示》的理論意味是很濃厚的。但是,深入《暗示》書寫的生活信息、生命情態的潛流,在作品的最深處還是流淌著神秘因素,只是理性過濾后的神秘因素顯得隱晦、含蓄,具有暗示性和多義性。
《暗示》中開篇的《場景》、《家鄉》兩節說明了處所、位置這些平常事物蘊含的神秘魅惑?!秷鼍啊分形摇氨阋ба酪粴i一滑地踏著雪中小道去了書記的家”,請求書記在我回城的推薦表上簽字。書記一家數口擠在火塘邊,家里彌漫著炭灰味、煙草味、姜茶味以及濕襪子味,我就預感會成功,因為“平時總是黑著一張臉的書記,在家里要和善得多”。果真“,由火光、油燈、女人、姜茶、鄰居、柴煙等等組成的家居氛圍,似乎鎖定了一種家庭的親切感,似乎給所有來客都涂抹了一層金黃色的暖暖親情”,書記與我迅速達成了情感上的溝通與思想上的默契,我久而未決的返城問題得到解決?!都亦l》寫當年的大隊書記在異地當上縣委書記貪污受賄兩百多萬,家鄉人幾十號男女自動去法院為他請愿求情,他們不相信他們的四滿伢子是貪贓枉法之徒。
四滿伢子在家鄉是一位溫情、樸實的人,他“每次回家探母,見人犁田就幫著犁田,見人打禾就幫著打禾”,他富貴仍不忘舊友,在破土房里與老同學擠一床被子通宵敘舊情,如此“道義”的人又怎么會貪污呢?作者的解釋是“也許,家鄉有他的童年和少年,有一個融合了他童年和少年的規定情境。特定的一道門檻、一棵老樹、一個長者的面孔、一縷炊煙的氣息,都可能蘇醒一個人的某些感覺而暫時壓抑這個人的另一些感覺,使他在特定的舞臺背景下回到特定的臺詞和動作,比方使他到山上去找?;蛘叩叫⊥练坷锶ズ染??!薄秷鼍啊?、《家鄉》敘述的場景改變引起人的情緒、思想的轉變,大隊書記在家里變得通情達理,異地為官暴戾貪污,回到家鄉不失淳樸溫情本色,場景的本質揭示了人深不可測的意識潛流,人神秘不可測的意識變化也給場景蒙上了神秘之感。同樣,《座位》里的司機小王平素說話辦事小心翼翼,木訥少言,一旦當上司機坐在駕駛員位置上,脾氣驟然變得暴躁橫蠻,滿嘴粗痞話,可只要一離開司機座位,他就變成了一個不聲不響的人;《情緒化》中的文弱書生易眼鏡在一次爭執中拿鋼條把警察砸成重傷,起因是警察向他噴了一口帶著痰沫子的煙。位置、處所的改變引起人的情緒甚至性情的轉變,說明了具象背后隱藏著巨大的神秘暗流。
場景的轉換拉開了揭示具象背后潛藏的隱秘信息的帷幕,當作者的筆觸深入歷史記憶、文化形態、主流意識深處,具象符號與它們共同產生出來的意義不僅充滿了各種詭秘的、不穩定的信息,超出了語言所能表達的范圍,而且常常形成互相錯位、相互顛覆的傾向。老木是《暗示》中極少能捕捉到完整形象的人物:他是一位老插友,在修水庫炸石頭時受傷留下一只獨眼;他出身反革命,小時候就不老實,曾經窺視過澡堂洗澡的女人,為了等待心中的女孩穿著招搖的軍裝被紅衛兵痛打一頓;九十年代,他鉆政策空子發了大財,積聚了比他資本家父親更多的財富,他有一位富婆妻子卻在外面拈花惹草,“放倒了母親還放倒了女兒,放倒了女兒還放倒了女兒的表姐”。這樣一位人物,他可以穿遍世界上各種昂貴奢侈的名牌時裝,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是經常身著深色呢子軍上衣”,“打開了一千多塊錢一瓶的 XO 之后,最愛唱的卡拉 OK 就是俄國的《三套車》、美國的《老人河》,還有《紅太陽》里那些革命歌曲”,當“三陪小姐不會唱這些歌,也不覺得這些歌有什么意思”時,他立即翻臉,大發火氣,“踢翻了茶幾,把幾張鈔票狠狠摔向對方的面孔,‘叫你唱你就唱,都給老子唱十遍《大海航行靠舵手》’?!崩夏究駸岬叵矏圮娧b、革命歌曲,這些象征著知青苦難與悲傷歲月的代表物,仍然深深地刻在他歷史記憶深處,在現實生活中,他真的懷念那激情與荒謬共存的革命時代嗎?“他提起自己十七歲下鄉插隊的經歷就咬牙切齒。他是在配合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嗎?他懷揣著好幾個國家的護照,隨時準備在房地產騙局敗露之后就逃之夭夭?!弊髡卟幌ЧP墨描繪老木的畸形心態直指人類歷史記憶最深處,尋找具象掀起的神秘情感之流,人類心靈暗處的神秘潛流在撕開表象后顯得意蘊深邃。
除了深入人類歷史記憶的深處,作者介入現代文明的各種表象,解析紛繁蕪雜的時尚化、現代化具象符號背后的隱秘信息。如《文明》給人類帶來了巨變,而老木卻用文明的幌子洗凈了雙手的斑斑血跡,在文明的法律合同保護下借著捐款之名飛到香港,恬不知恥地干著傷天害理的商業交易,在這里,文明只是一個全球性的偽裝與遮羞布,減少了人類的陣痛與無知,“卻并不能從根本上取消任何一道道德難題和政治難題”?!缎袨樗囆g》中大頭靈光一閃的行為藝術一下子吸引了眾多的目光,抓住了大部分觀眾的心,他當時的樣子是“很瘦,光著頭,赤著腳,半裸著身子,安詳坐地的樣子有點像一個苦行高士”,但行為藝術只不過是向商業卑躬屈膝,只是某些才子坐地收銀的肢體雜耍;還有《骨干美人》、《搖滾》、《政治意識》、《進步主義》等章節所表達的內涵,展示了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現代文明背后隱藏的不斷變化、難以捕捉的信息,它們在相互矛盾、相互消解之中形成了含混晦澀的神秘之景。
二、文本表達中的神秘敘事
自《爸爸爸》以來,韓少功的藝術思維和創作手法發生了轉向,從客觀的真實到主觀的寫意,從對具象的把握到混沌朦朧突變,從明晰的言說到模棱兩可的表達,這是他經歷自我的沉潛而羽化的審美意識突變。從此,他文學創作的認知方式和表達方式進入了嶄新的一頁,他綜合人類豐厚的歷史沉淀和岌岌可危的現實,以超時空的思索和想象,穿行于夢境和幻覺、隱喻和象征、神話和寓言等神秘敘事中,構建了一幅幅色彩斑斕、神奇絢麗的圖畫,讀者在似是而非、亦幻亦真的形象中,獲得似曾相識又模糊不可言喻的神秘感。
善用夢境與幻覺,是韓少功小說表達神秘性的重要體現?!墩f文解字》對“夢”的解釋是“:寐而有覺也……《周禮》以日月星辰占六夢……”在中國古人看來,夢本身就是神秘的,與人生命運、禍福際遇相關,韓少功在創作時無疑沿用了中國夢的傳統觀念,用夢境的方式打破了幻與真、生與死、人與靈的界限,將故事講述得離奇、恍惚、荒誕不經。西方流傳最廣的夢的定義是弗洛伊德開創的,弗氏對認為夢因愿望而引起,夢的內容即在于表達這個愿望。
此外還有一個不變的特性,夢不僅僅使思想有表達的機會,而且借幻覺經驗的方式表達愿望的滿足。韓少功小說的人物在非理性狀態下自由出入現實世界和虛幻世界,夢囈般地實現潛意識里存在的愿望,這一點與弗洛伊德有關夢的理論相契合。中外有關夢的解釋的不同側重點反映了中西文化思維的差異,中國人認為夢與天地萬物相通,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直覺思維模式,而西方人以夢與現實的聯系為出發點,認為夢是白天愿望的延續和變形,實則用理性分析非理性世界的夢境。韓少功深得中西文化有關夢的精髓,用夢以及幻覺這種類似夢的表達方式,一方面增加了小說的神秘因子,另一方面剖開夢和幻覺的表層外衣,在理性思考的背后我們也更為全面的認知自我意識世界,神秘也就成了認識和思維的部分終結。
《老夢》的主人公勤保是一位夢游患者。農場食堂的飯缽一天少一個,引起農場上下的一致恐慌,從場長到職工都嚴陣以待找出這個神秘的盜賊。饑餓的年代里,大家爭先恐后的去食堂吃飯,唯恐去晚了因為少了飯缽而喪失了填飽肚子的機會,大家也紛紛用行動和言語表示要找出盜賊的決心,伙房當班“我”想出用竹筒當飯缽,勤保堅決反對,作為民兵干部他很有“范式”的在伙房外巡視,認認真真寫記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還故作高深地若有所思,履行著一位民兵干部的職責和義務。平日里,勤保喜歡搜集紅頭文件和各式文具,悶著頭抄寫報紙標題,雷打不動地練習鋼筆字,可惜寫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他是被紅色世界熏陶到紅得透亮的典型人物,與周圍吃飽了只會干活開葷玩笑的工人迥然不同。但正是這樣的一位白天里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物,會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睡夢中偷埋食堂的飯缽,攪得大家心神不寧的盜賊出乎意料地是有一顆社會主義紅心的勤保。這是一個諷刺,夢境讓白天和晚上的勤保判若兩人,夢境的設置讓我們看到一個分裂的勤保,也讓故事的上半部分顯得撲朔迷離。作者的講述沒有在找到盜賊后謝幕,勤保白天威嚴的身份被摧毀后,他喪失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尊嚴,也喪失了值得他炫耀的民兵干部一職,他將如何在社會上立足?多年以后“,我”故地重游后得知勤保仍然會夢游,在夢境中他會對著骨灰壇子喊口令作政治報告,實現他曾經的白日夢,這位民兵干部以往是經常作政治報告,夢還在延續,勤保依然在晚上的非理性世界暢享白日里美好的愿望,他被壓抑的精神在夢中得到了發泄。但“我”仍然不能釋懷,“我也漸漸入夢。一床新被子散發著棉紗的清香,又大又沉,門板一般壓得我直冒冷汗?!鼻诒J且淮[劇的犧牲品,他正常的人格在壓抑中受到了摧殘,只能用夢這種非理性的方式,包裹著一層神秘的面紗隱秘地顯示真實的意圖,這也是韓少功刻意用夢境營造的神秘之感,較為成功地復現了一個時代的荒謬與非理性?!吨\殺》中未婚會計在參加葬禮時踏上幻覺之旅,她不知道死者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參加葬禮,迷迷糊糊中與同事走散,她不得不留宿這座陌生的小鎮。她發現總有一個柚子皮腦袋的男人隱隱約約出現在她身邊,用曖昧、飄忽的眼神盯得她毛骨悚然,她逃也似的回到了狹窄陰森的旅店單間,躲進屬于她的空間,不敢脫衣也不打算睡覺。走廊中圍墻外飄零著各種奇怪的聲音,她似乎感覺到有人破窗而入謀殺她,那人熱烘烘的呼吸、粗大如樹的臂膀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她無力掙扎,危及關頭拿起刀朝床沿狠狠地扎了一下,一股滑膩膩的液體濺了她一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歌德說“每一種藝術的最高任務即在于通過幻覺,產生一個更高更真實的假象。但如果企圖促使這幻覺實現,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個平凡慣見的現實,那末這種企圖也是錯誤的?!?/p>
韓少功將未婚女會計的幻覺寫得驚心動魄,也充分調動了讀者的好奇心,幻覺的最后結果是什么?女會計安然無恙的度過了驚險的一晚,在第二天她回家路上見到了一起車禍,死者的腦袋泛著柚子皮的青色光輝,背上有一個傷口,警察從死者身上翻出的鴨梨也正是她昨晚渴望吃到的。至此,她幻覺中殺人的結果在現實中出現了相同的一幕。女會計緊張的神經如山河般爆發,她大聲地哭起來,沒有擠出圍觀的人群,“她逃不掉了”,她逃不掉的不是她自認為殺人的行為,而是逃不出自我設置的幻覺牢籠,從而喪失了自我認知的基本能力。
韓少功認為藝術“一開始就是心的夢幻,夢幻中免不了虛實齊觀是非相因物我一體,更少一些確定性”,認為真幻共存正是藝術本身的需求,《老夢》、《夢案》以及《謀殺》等作品實踐了他的想法。夢幻的不確定性使這些作品的情節跌宕起伏、懸念不斷,也使作品的氛圍打上了神秘因素的烙印。
多用隱喻與象征,是韓少功小說表達神秘性的另一突出特征。美國學者特倫斯·霍克斯曾這樣描述隱喻:“隱喻通過形象地而不是從字面上使用一個詞或一些詞語,承擔著兩個事物之間的一種關系;也就是說,隱喻是在一種特殊的意義上使用詞,這一意義不同于字典里所注出的意義?!?/p>
隱喻通過形象聯系著兩個事物,隱喻的思維模式是直覺的、聯想的。再看象征,在漢語語境中,“象征”本意指的就是“形象征驗”,它發端于原始宗教的“巫占”活動,所謂“征百事之象,候善惡之征”,意味著客觀物象與觀念內容之間有著某種聯想的關系。梁宗岱總結出“象征”的兩個特性“:(一)是融洽或無間;(二)是含蓄或無限?!睋Q言之,“所謂象征是藉有形寓無形,藉有限表無限,藉剎那抓住永恒,使我們只在夢中或出神底瞬間瞥見的遙遙的宇宙變成近在咫尺的現實世界……所以它所賦形的,蘊藏的,不是興味索然的抽象觀念,而是豐富,復雜,深邃,真實的靈境”。
可見,象征強調的是其暗示性,其內涵側重于感性體驗的表現。從上面的分析看,隱喻和象征的思維模式有著相通之處,都注重非理性、非邏輯的感性體驗,與原始人的“萬物有靈論”也有著相似之處,體現著原始思維的神秘互滲性。韓少功的小說《爸爸爸》、《女女女》、《藍蓋子》、《老夢》、《暗香》以及《馬橋詞典》等作品大量運用隱喻和象征,作者運用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審美直覺表達了自己的情緒、感情、意念和思想,同時賦予這些作品深刻的內涵和多種不確定性,從而給作品帶來了多樣化的闡釋和多義性的理解。
《藍蓋子》敘述的是陳夢桃停不住地尋找酒瓶蓋子的故事。文中開篇“我”就對陳夢桃的行為懷有疑問,一個看似正常的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怪癖?陳夢桃曾經在苦役場埋死人,戰戰兢兢地抬過陌生人的尸體,也抬過同住一屋的熟人,沉重的尸體壓垮了他的脊梁,也導致了他心里防線的崩潰和神經兮兮的行為,一次他千方百計打開酒瓶而在瓶蓋神秘失蹤后徹底爆發,他的余生在尋找失蹤的蓋子中度過。顯然,藍蓋子是一個隱喻,陳夢桃表面上尋找蓋子,實質是尋找生活的尊嚴和良知,這與重壓之下人人朝不保夕,只關心溫飽維持生命的最低保障的社會心態顯得格格不入,韓少功用隱喻手法曲折表達了對文革的批判。
《暗香》里的老魏在文革中曾無私幫助過許多受害者,文革結束后,那些平反的人變得高高在上,從未登門探望過病重的老魏,現實的無情反襯出老魏寫的小說人物竹青的有情有義。竹青身上飄著梔子花香,這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神奇般成了現實中來去匆匆探望老魏的故交,暗香時隱時現的香味流進了老魏失落的心靈,隱喻了人與人之間真誠的關愛和中國自古以來頌贊的知恩圖報。藍蓋子和暗香都是普通存在之物,韓少功通過隱喻的手法,曲折表達了他對文革中人性壓抑、人格變形的批判,藍蓋子和暗香的神秘涵義也得到了表現?!恶R橋詞典》的馬橋是一個小村落,濃縮與積淀了中國幾千年的文化;詞典也不是真的詞典,其涵義已經不再是《現代漢語詞典》詞條中的那個實實在在的詞典了,詞典只是一個幌子,或是解剖透視人的生存形態,或是以形象為主分析文化生成、演繹的方式,或是以象征形式把握世界的途徑。在馬橋這個懸置的時空中“,發歌”寫馬橋人世代相傳的唱民歌的風俗,著重描述了帶有原始張力與情欲的“下歌”,馬橋的迷信風俗在“走鬼親”、“飄魂”、“魔咒”等詞條中表現地淋漓盡致;馬橋許多稀奇古怪的說法與文明世界格格不入,比如他們認為“醒”的意思是“笨”,“你這個醒崽”不是指你聰明,而是說你人很愚蠢,“科學”居然成了懶惰的代名詞,“小哥”是馬橋人對姐姐的稱呼,推而廣之,小弟指妹妹、小叔、小伯指姑姑、姨媽,可以說,馬橋人沉浸在自古就有的文化習俗中很難邁向現代文明。詞典形象地闡釋了馬橋人的生活狀態和思維模式,象征成了這兩者的聯系物,也造就了《馬橋詞典》神秘的言說方式。
借用神話與寓言的敘事方式,使小說穿越歷史,連綴古今,是韓少功小說表達神秘性的又一特征?!熬蜕裨挾?,卡西爾認為,神話就是人類通過隱喻思維所表達的對于世界的認識,作為一種前邏輯思維,它延續并發展為今天形態各異的藝術,從文化的角度來看正是人類一以貫之的認識世界的特殊方式,是世界的整混性與文化(文學)本身的非邏輯性的體現?!?/p>
這種隱喻思維和非邏輯,正是小說具備神秘性的原因。神話和寓言既是文學體裁,又是敘事方式,兩者進入現代藝術后,已不是文學體裁,現代作家更多借鑒的是兩者的思維方式和藝術表達方式,運用意象或畫面再現我們理想中某一時期的事件,這種再現帶有神秘的審美性質。韓少功的小說從體裁上講當然不是神話和寓言,他更多的是借用神話和寓言的敘事方式,從而使小說穿越人類歷史連接現代文明,呈現了陌生化和神秘化傾向。
“‘神話’是一種敘述,是故事,與辨證的對話和揭示性文學相對照;它是非理性的、直覺的,與系統的、哲學的相對照:它是埃斯庫羅斯的悲劇與蘇格拉底的辯證法的相對照?!?/p>
韋勒克轉述了尼采關于神話的定義,認為神話是文學體裁和敘事的結合體,神話發現并接受超自然力量,并將它從普通世界中分離出來,通過一種想象方式講述世界,這在韓少功小說中是很明顯的。韓少功對神話的借鑒主要表現在對現實題材的非現實處理?!栋职职帧分械碾u頭寨是一個充滿濃郁巫風楚雨、帶著野蠻與愚昧痕跡的原始部落,有著古歌傳唱、宗族斗爭以及人畜相烹的習俗,而異類仁寶走出山外帶進象征現代文明的皮鞋等物以及挖金礦賺錢的思想,我們無法在歷史的坐標系中確定雞頭寨的位置,而當這種人事景失去參照系無法把握時,便生出了神秘感?!杜分姓H绥酃糜扇俗兒镒凈~,這是人類歷史的逆向回溯,現代人在人類變形與變異的過程中迷失了方向。但作家最感興趣的不是模仿神話外觀,他借鑒的是神話本質,闡釋人類深層意識和民族遺傳性,從而縱向開掘人類歷史?!栋职职帧凡捎米冃?、抽象化的藝術形式描繪歷史,對歷史作了主觀化和想象性的處理,復現了古老神話北方黃帝與南方炎帝的爭斗及大遷徙的神話。這是一種整體性的思維方式,即把一個有著鮮明地域文化風俗特點的小山寨和整個民族、社會作一對應,把它的小史和我們的民族大史作一對應,把民族的起源、漫長文明的衍生及衰敗過程濃縮在一個村寨的小史中。作品把敘事性、抒情性、暗喻性融為一體,把崇高與荒唐熔于一爐,在同一空間聚焦歷史和現實,正如有的論者所說:“神話原型的頗受關注是新時期小說的一種值得重視的現象。80 年代初期中國小說創作陷入了困境,……是神話原型開啟了尋根作家的智慧?!?/p>
寓言是人類生活經驗的一種總結,“是人類精神活動的一種原型”。寓言從整體上歸納總結人類生活經驗,擬人化、道德訓誡性、想象性是其突出特點?!稌盒袟l例》是反思官場的寓言。語言管理局設置的本意是凈化和提升社會語言環境,促使現代人變得文明守法。但語言管理局的成立一方面給社會造成了混亂不堪的局面,人們發泄情緒的罵人的通道被封閉,稍不留心就會喪失說話的權利,重者還將拘留接受教育,另一方面,諷刺了語言管理局官位設置的荒誕可笑,人人都是科長處長,人人都想爭當權利的代言人,為了維持秩序大家紛紛巴結和聽從一位無知的秘書長,讓他管理整個語言管理局的工作。由于群眾的強烈抗議和內部混亂的管理,語言管理局經歷了最初威風凜凜地執法后,最后不得不宣布一個悖論性質的決議,比如“年青干部被降職前應該有兩年以上的高層機關經歷。各級應有培養年青干部的計劃,創造條件把他們提高到高層機關中去鍛煉,鍛煉好了再降”,降職的人先需要升職,恐怕只有官場才能出現如此荒謬的事件,作者用變形的手法展示了官場的貪婪、黑暗與扭曲,從違背常理的紛繁現象中,我們體會到了人類社會荒誕無情的一面?!都t蘋果例外》是反思人性的寓言?!拔摇痹陲埖昀镎J識的女孩后來成了“我”的妻子,而妻子的真實身份“我”一直無法確認,最后在一張假造的學生證中“我”模糊地認識到妻子是原來學過醫,但妻子卻矢口否認,人類在真假莫辯中喪失了認識自己的能力,身邊最親近的人僅為象征性的符號,人性的可悲在作者寓言式的晦澀敘述中得到了放大。
三、神秘作為審美范疇對韓少功創作的意義
總體而言,韓少功帶有神秘傾向的小說創作,運用夢境、幻覺、象征、隱喻、神話等表現手法,在神秘和現實的對立統一中實現了對傳統文化的重新審視和對現代文明的真誠探求,“他的敘述,常常以荒僻山寨、愚昧鄉野為背景,這些地方的人,其生活方式與語言,都保留著濃厚的原始文化的特征,天人合一、人神互倚,韓少功的描寫,神秘、怪誕卻不失動人心魄的真實性,現實與傳說、真實與想像渾然一體,歷史的探詢與神秘文化的崇拜,共同構成作品真實而詭譎的意境?!?/p>
這種小說創作形成了神秘的審美境界,體現出民族的厚重歷史和憂患意識,同時又充滿了濃郁的時代氣息。它既有對獨立個體的生存境況的關懷,又有對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在神秘性小說的創作領域中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審美啟示。
考察韓少功的小說創作歷程,神秘作為審美范疇在他創作中的意義不可小覷。其一,韓少功成功突破了個人創作的瓶頸,豐富了觀照世界和人生的審美視角,探索中找到了適合個人文學表達的審美方式,標志著創作上的成熟。上世紀 80 年代傷痕、反思文學風頭正健時,韓少功開始思索個人文學創作是繼續走社會批判的路子,還是重新開辟另一種審美方式?他沉寂了三年,在《文學的根》里發出文學“不是出于一種廉價的戀舊情緒和地方觀念,不是對歇后語之類淺薄地愛好,而是一種對民族的重新認識,一種審美意識中潛在歷史因素的蘇醒,一種追求和把握人世無限感和永恒感的對象化表現”的聲音,他身體力行,寫出了《歸去來》、《爸爸爸》、《女女女》、《誘惑》等擲地有聲的尋根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在美學涵義上具有了神秘內蘊,開拓了文學的另一天地。其二,建構了文學虛構和想像的空間,帶來了小說創作方式的多樣化。韓少功曾說過:“文學最根本的職事,就是感常人之不能感。文學是一種經常無視邊界和越過邊界的感知力,承擔著對常規感知的瓦解,幫助人們感知大的小,小的大,遠的近,近的遠,是的非,非的是,丑的美,美的丑,還有莊嚴的滑稽,自由的奴役,兇險的仁慈,奢華的貧窮,平淡的驚心動魄,恥辱的輝煌燦爛。文學家的工作激情,來自他們的驚訝發現,發現熟悉世界里一直被遮蔽的另一些世界。于是把人們從盲視的狀態中導出,從感知的黑夜里導出?!?/p>
因此,韓少功動用各種物象詞語,注重描寫感性世界和表達主體心理體驗,以此增強作品的審美表現力和穿透力。作品中的神秘因素描寫,虛實相生、動靜相諧,充滿空靈與飄渺的美學氣韻。比如《歸去來》、《北門口預言》就反復渲染小山村,制造離奇、怪誕的氛圍,表現真真假假的人生萬象,在這樣的背景下,出走的靈魂、暴力、殺戮和戰爭無不蒙上一層神秘色調。
考察上世紀 80 年代以來的當代文學,審美化的神秘進入文學,必將給中國文學帶來改造和提升作用。首先,促使新時期文學的轉向,中國當代文學從單純的傷痕暴露和反思走向一種遠離政治的多元化視角,神秘這一中斷的審美范疇得到了延續和發展。上世紀 50 年代后的 30 年文學作品的神秘傾向煙飛云散,70 年代末的傷痕反思文學只是揭露和控訴,文學的審美意識停留在再現層次,神秘則帶來藝術思維和創作方式的多樣化,這是對固定的社會、歷史、政治模式把握世界的不滿與反叛,也是對傳統敘事小說總以描寫現實生活為正宗的背棄,為新時期文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血液。其次,文學作品有了寓言與象征的詩性力量。神秘具有不可言說的特征,因此在審美經驗上表現出詩性哲學的特性。韓少功等作家融合自然、宇宙、歷史、社會、人生的豐富內涵,突出運用夢境、幻覺、隱喻、象征等手法,不僅增強了作品的靈魂感應力和現實感應力,也實現了現實世界與原始神秘世界的溝通,從而使作品達到了整體性的寓言和象征效果。這是韓少功的不少作品產生影響力的重要原因,也是當代創作的一個重要走向。這種寓言或象征化寫作,表達了作家對歷史和人生的深刻思考,《爸爸爸》中長不大的白癡丙崽,暗示了人類歷史長河的神秘性;《暗香》中若隱若現的梔子花香,也給作品平添了不少生命無常感和歷史滄桑感。
韓少功小說神秘傾向的確立也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開拓了屬于個人的小說獨特的審美境界,標志著他小說創作風格的轉變,也標志著他創作上的成熟;另一方面也給他的小說帶來為神秘而神秘的傾向,有些篇目讓人不乏晦澀之感,對讀者的順利閱讀設置了很大的障礙,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作者更深入、更全面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比如《夢案》、《暫行條例》、《很久以后》大量運用夢境、幻覺拼接畫面,造成小說為形式而神秘的空洞感,喪失了《爸爸爸》等作品所具有的厚重感。當然,韓少功小說的神秘傾向給讀者閱讀帶來了想像和思考的空間,“神秘作為一個審美范疇,它能給人一種朦朧、含蓄、深邃的美學感受?!?/p>
讀者出沒于歷史與現實、紀實與虛構之間,體會韓少功小說的神秘魅力,所獲得的是一種語言過于直白、主題過于單一的文學所無法提供的審美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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