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習畫，少年時代有幸得到軍旅畫家李德松先生指點，有了些專業性的訓練，有了初步的造型能力。文革結束后考入哈爾濱建筑工程學院建筑系，在兩年的時間里，在畫家黃佳先生的指導下，進行了系統性的學習。
除了課堂作業外，黃佳先生還要求我們利用業余時間練習速寫，每周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查看我們的速寫并講評。1982 年考入南京工學院建筑研究所，師從齊康先生，也有幸得到楊廷寶先生的指點。讀本科時，系資料室里有一本鋼筆畫資料集，就是齊康先生畫的。其中有幾幅十分精致的鋼筆畫，是畫樹林的，讓我感到很驚奇。我意識到鋼筆畫有極大的表現潛力。在以后漫長的學習、工作的過程中，事務繁多，難以專心繪畫，只能時斷時續。
我們那一代人接受的是古典的建筑教育，美術在課程設置中占有較大的比重。美術愛好者可謂如魚得水，但也有些不太會畫的同學感到郁悶。在某種意義上，在建筑教育中引入現代抽象藝術的訓練，像保羅·克利那樣以工程師的眼光塑造對象，可能會讓更多的人感覺都好一些。這當然是從技能方面說的。另一方面，現代先鋒藝術的非再現性特征、表現不可顯示的事物的崇高精神，是不是意味著不再需要傳統美術教育培養的再現性的表現能力？其實不然，先鋒藝術的抽象與變形是建立在對事物特征的深刻理解的基礎上的。而且藝術處理的基本原則、藝術的感覺也都是相通的。傳統美術中經驗與表現的關聯性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對于建筑學而言，這樣的關聯性正是建筑美術教育的核心價值之所在——正確地表達所經驗到的事物。事實上，將你所經驗到的事物描繪下來，比起單純的看更能加深你對它們的印象。
當你能夠將經驗到的事物轉變成想象中的事物，就有了建筑學意義上的經驗，把想象的經驗表現出來，就是設計的過程。在此意義上，建筑繪圖與純繪畫是不同的，但由于建筑的想象與日常經驗有關聯，建筑繪圖也不能說與純繪畫完全脫開。如何看待以往一年級的建筑渲染作業？你會說那很繁瑣，是非常表面化的，渲染的對象是以后真正的建筑不會碰到的。我經歷過那樣的訓練，我的感覺是那樣的作業是在訓練我的精心、精準處理事務的能力，培養我的耐心。功夫是在圖外。
我在早年的美術訓練中畫過許多肖像。如果這個世界是上帝創造的，那么人必定是至為奇妙的造物之一。學會描繪我們自身的形象，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
我的中學時代的同學們，不厭其煩地為我做模特兒，就是希望看到他或她的形象躍然紙上。那也是一種游戲，與隨手拍張照片的感覺不一樣。人的五官之間的關系是很微妙的，如果你能準確地表達它們，就說明你對對象的結構、比例都很敏感，而且你的眼手協調能力很強。經此訓練，你會深切地體會到建筑處在一個相當粗糙的層面上，你會輕松面對建筑構件之間的那些簡明的關系。
這里選取一些我的不同時期的習作或作品，它們原本呆在某個角落里，把它們找出來，就打開了一些塵封的記憶。圖 01 及圖 02 是我高考前夕的習作，其時我已從鄉下回家復習準備文革之后的第一次高考。在發電廠的圖書室里，有羅馬尼亞的畫報，隨手畫了一些新聞圖片，對我來說，那是些來自一個另外的世界的消息，在當時顯得比我的周圍世界要好些。那兩個讀報的女士的衣著對那個時代的國人而言是陌生的。特別是右邊女士穿的喇叭褲，在未來的幾年里將風靡全國。圖 03 是我本科時代的美術課程作業，是水彩靜物寫生。黃佳老師給了 5 分。圖 04 及圖 05 是讀碩士時隨齊老師去武夷山調研民居所畫的速寫，許多年后仍然為準確而輕松的筆調感到驚奇。圖 06 及圖 07 是我在瑞士學習時所畫。圖 08 是我從瑞士返回南京后所畫，畫中的那些景象可能已經消失了。圖 09 及圖 10 是我在 90 年代畫的水彩畫，當時我的想法是嘗試水彩畫的表現力。如果過于追求水彩的濕畫法所可能有的偶然效果，難免會犧牲另外一些品質如光感、空間感以及質感。我在努力表現上述品質的同時，仍然保持水彩的透明性的特征。我非常喜歡畫遠山的那種朦朧的樣子，它們不太像其他那些撲面而來的事物讓我應接不暇，而是自然地籠罩在遠方的云霧之中，神秘莫測。崇山峻嶺兀然矗立，那是偉大的造山運動的結果。它們的紋理和節理其實反映了造山運動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圖 11 至圖 13 畫的是澳大利亞的景色，那是在 1996 年隨齊老師去澳大利亞的幾所大學做學術交流。那里的樹木姿態萬千，我的鋼筆畫表現能力也開始成熟，線條的組織方式似乎與樹葉隨風舞動的樣子像符合。圖 14 至圖 16 是我用鋼筆畫的方式對自然山水風景表現所做的進一步的探索，自然向我們呈現了豐富多樣的姿態，或氣勢磅礴，或安詳靜謐。2003 年去柏林參加世界建筑師大會，期間畫了些速寫，圖 17是夏隆設計的柏林音樂廳，遠不如通過史書所想象的那樣龐大。漢堡車站一圖（圖 18）是在等團員們集合的幾分鐘時間里草草完成，十分靈動，也算是我自以為得意的作品之一。圖 19 是在色紙上畫的，受光面上用白色鉛筆涂一下，光影與體積感就都有了。
這張朗香教堂的畫，教科書上不常見。我用了不太長的時間完成了它們，但深刻地體會到柯布西耶的匠心，特別是側面的那些有趣的細節，以及鐘塔背面那些開洞的錯動，20世紀后期乃至當代人們喜歡的錯動的開窗方式，在柯布那里早已嘗試過了。原創性與自由，原本是結合在一起的。對柯布心悅誠服。
圖 20 是用鋼筆加彩色鉛筆畫成的，是較為精致的。不過，我喜歡用留白的方式處理畫面，留白意味著透氣，其實也省些力氣?？瓷先ゾ碌漠嬅?，其實可以畫得很輕松。
近年來的理論思考占去了大量的時間，估計在一兩年內可以“get rid of it?！蹦鞘且环N“obligation，”既然發現了一些問題，就應該搞清楚。如果錯失了有價值的東西，就應該把它們尋找回來。然后我會多花些時間在繪畫上面，那畢竟是源于童年的自發的興趣，也是自然的賜予，所以我當珍惜之。如果以建筑學為職業的人愛好繪畫，也請珍惜這份難得的運氣。其實你并不是簡單地畫畫兒，而是在憑自己的自由意志從事勞動，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不為生活所迫而進行的真正意義上的勞動?！緢D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