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國家公民對國家認同的基礎到底是什么? 是政治法律制度,還是歷史傳統遺留下來的民族文化、語言或道德宗教? 公民作為一個特定國家中的“我們”,是政治的“我們”,還是民族文化的“我們”? 愛國到底是人所固有的一種天然的情感,還是作為“利益人”的理性考量?民族主義認為國家建立于民族基礎,愛國熱情來源于民族繼承性的與生俱來的情感,自由主義認為國家是一個工具化的有機結合體,將愛國看作是一種理智化的利益權衡過程。事實上,民族國家公民國家認同回應的是兩種不同維度的認同,一種是作為政治國家的普遍的公民資格,另一種是每個人所身處的特殊的族群和文化心理歸屬問題。自由主義思想將人抽象為一個理性的主體和權利的主體,個體的國家認同完全是理性的產物。與自由主義理性化相對應的是,民族主義在某種程度上是反理性的浪漫主義運動,把個體國家認同看成是自然而然的內在情感。蓋勒就認為,兩者之間的沖突體現了“理性與激情之間的較量”.
在現代性背景下,民族性與民主性交織于公民的國家認同問題之中,前者體現了公民對民族國家的天然情感,后者表現了公民對民主國家的理性選擇。公民對于國家的認同受到情感和理性兩股力量的牽引,恰恰體現了人的理性與非理性的沖突與矛盾。正確理解國家認同的兩種維度之間的關系,是正確把握國家認同與愛國主義教育的關鍵。
一、理性與非理性: 兩種維度國家認同的闡釋
( 一) 民族認同: 情感的非理性色彩
非理性是相對于理性而言的,與人的情感、欲望、意志、非邏輯等相聯系。非理性代表著人的某種原始生存狀態的沖動,它顯示著人與一般生命存在物的某種關聯,同時非理性又與動物的本能區分開來,人的非理性應該是人能夠意識到的自我本能。非理性具有破碎性、易變性、非表達性等特點。人的生存無時不刻不交織著理性與非理性的矛盾和悖論,因為非理性,人的生存有了原始動力、內在追求。非理性為人們提供了生命的沖動和精神的動力。
現實生活中的人不僅是理性的,又是有情感非理性的,人的情感總是與一定的族群和歷史文化相聯系,它必須獲得一種文化和族群的歸屬感。人的存在與建構離不開其文化環境。正如卡爾霍恩所說: “沒有名字、沒有語言、沒有文化,我們就不知道有人。自我與他人、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區別,就是在名字、語言和文化當中形成的……自我認識---不管如何覺得自我是發現出來的,終歸是一種建構的結果---永遠不會和他人按照獨特的方式所做出的判斷完全相脫離?!雹诿褡迨且粋€充滿了感情色彩的共同體,是具有內在精神與稟賦的自然與社會產物,是人的存在的重要文化情境載體,并為人們提供了情感的歸宿。在人性深處,從古以來就有一種對根源感的追求,對特定的族群、文化或宗教的歸屬感。而這種情感追求和歸屬感,正是人的認同的重要根源。具有內在精神氣質的民族對于其成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力量,讓他們產生敬畏感和皈依感。這種民族敬畏感和皈依感是民族國家凝聚力的重要資源。民族認同源于某種原始的沖動。正因為如此,民族主義把民族情感、忠誠看作個體國民身份建構的重要因素。我們需要承認并且正確去面對這種合理的非理性形式的存在,現實的國家認同與愛國主義相當程度上來源于這種客觀存在的非理性形式。每個民族都有其自己的過去、歷史和未來,是一個歷史的連續的過程,每個個體也是這個連續一體中的一個構成部分,擔負著民族道德責任和義務。正是對民族歷史、記憶與文化的共享使人們熱愛自己的民族和國家。
民族情感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東西,它并不是依靠邏輯推導而產生,并且有時候難以用語言去表達。民族認同情感讓人難以把握,民族情感爆發的易變性和短暫性往往令人難以琢磨、難以把握和難以預料,甚至是來無蹤去無影。例如,我們有時候難以理解,遍布世界全國各地的猶太人在歷經幾百年的漂泊與動蕩之后仍然保持對本民族的歸屬與依戀,這種凝聚力甚至超過同一國家共享共同利益的部分人群之間。某些時候,一個國家的民眾或許可以忍受一個獨裁政府的統治,卻難以接受一個異族對其相對溫和的統治。
( 二) 民主認同: 選擇性的理性色彩
人是非理性的存在物,人又是一個理性③的存在物體,理性與邏輯、規律、條理、秩序相關聯,而與人的情感、意志、欲望相對應。理性首先為人提供生存的理由,追求某種有原因可循、有規矩可依并且可以解釋人的生存態度與思考方式以及與之相貫通的生活方式。第二,理性引導著人的生存道路,人的生存是通過理性規定并且通過理性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因為理性,人的生存變的有條理、合邏輯,可以理解并賦予歷史連續性?,F代性的過程其實就是人的理性得以不斷張揚的過程。當代理性的最大特征在于人在認識自然社會和改造自然社會的過程中主體性不斷彰顯。人類理性被歸結為數學的可計算性、邏輯上的形式化和機械上的可操作性。
現代社會將自我看作是一個能夠憑借理性進行自我發選擇的存在者,人的活動是一個基于某種價值的選擇性。尤其是自由主義者,否認國家的道德與倫理內涵,否認國家共同體的神秘道德力量,認為國家就是一個人為建構的調節人與人之間利益關系的政治性存在。國家只是一種世俗的東西,而不是精神和道德源泉。個體作為理性的存在者,對國家的選擇,完全是個人自主的選擇。
而是否選擇和認同它,完全在于國家能否具有保護個體的功能作用,取決于自己能否從國家那里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正如霍爾巴赫名所說: “如果自由、財產、安全消失了,祖國也不存在了?!雹茉谧杂芍髁x看來,在個體與國家之間是一種工具性關系,相互之間是契約式而不是情感式關系。我們不能不看到,人是某種利益的追求和權衡者,這種利益權衡決定了對國家的判斷與行為?,F代的民主制可以說是人類追求理性并取得勝利的標志性產物。
相對于情感的非理性色彩的民族認同,民主認同具有以下特點。第一是選擇性,民族認同是產生常常是自發的、無條件的,而民主認同是個體的自主選擇。他可以選擇愛這個國家,也可以選擇不去愛這個國家。愛國不是盲目的,他要知道自己的國家有何偉大之處,才能因此而去愛他。這種選擇可以基于自我的權利和利益,也可以是基于某種價值的偏好。第二是批判性,也就是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國家,民族主義愛國常常是不容以理性反省批判的愛國,國家一定是一個正面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他只能以虔誠的心態去接受它。建立在民主認同之上的國家認同則不同,他對國家的愛是一種基于自由理想的批判性的愛,而不是對民族文化傳統的無條件的愛。
二、兩者關系之失衡及后果
民族性認同與民主性認同這兩者之間的平衡關系到國家和社會的穩定,希特就告誡我們: “可以說,在我們的時代,民族性與公民身份之間的平衡已經成為新生國家建構政治穩定的基石,如果缺失這一決定性的基石的話,就會接二連三的地發生混亂?!雹菀坏﹥烧呤Ш?,或者陷入沒有國家民族情感的現代“原子式”個人主義之隱憂,或者步入失去理性民主價值引導的狂熱民族主義之境地,影響到民族國家的團結和社會的整合,甚至導致民族國家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