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司揣內外"的內涵及其界定
1.1"司揣內外"的來源及語法分析
研究發現,在《靈樞·外揣》的"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之后,省略(隱含)了"道者合而為一"或"道者司揣內外"的關鍵文字和思想。
《靈樞·外揣》為黃帝與岐伯的對話,以討論九針九篇之"道"為始,黃帝3問,岐伯3答,最后黃帝作總結性闡述。原文中,黃帝一問"要道"能"渾束為一,可乎?"岐伯答:"非獨針道焉,夫治國亦然。"二問"余愿聞針道",答之可"雜合而為一";三問"愿卒聞之",答之以"日月之明,不失其影"等萬物都是"合而為一"的整體,故能"動搖則應和,盡得其情"之理;最后,由黃帝總結為"不失陰陽也""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是謂陰陽之極,天地之蓋".
很明顯,該篇中存在著古漢語常有的省略(隱含)現象,即:"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是謂陰陽之極,天地之蓋。"此段完整的文字應為: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道者合而為一,)是謂陰陽之極,天地之蓋。被省略(隱含)的內容就是"道者合而為一".從語言學角度看,原文中的"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只是"針道"這一問題的兩個不同方面,任何一方均不符合"渾束為一"的要求,只有補出"道者合而為一",才是黃帝所問之"針道",也只有這樣,該篇才能問答明確、邏輯清楚、結構完整。同時,后一句"是謂"之"是"為代詞,也指"道者合而為一",因為只有"道者",才有資格被稱為"陰陽之極,天地之蓋";也只有"道者",才能體現"請藏之靈蘭之室,弗敢使泄也"的重要性。另外,從哲學和中醫學角度看,"道者合而為一"與《周易·系辭上》"一陰一陽之謂道"的思想相符合,也與《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陰陽者,天地之道也"的思想相一致。
該篇的這種省略是一種常見的語言學現象,并非個例。"任何語言都有省略現象,只要語言環境允許,有些內容可省略而不作交待".[1]而且,"省略在《內經》中用得很普遍,既有詞的省略,又有句子的省略".[2]
古漢語中可省略(隱含)一個分句或更大的語言單位:"這種省略大多出現在對話中,由于主、客觀的某種因素而省去一個分句,不僅不影響思想的交流,反而更體現出說話人的心情:或者由于心情急切而三句并為兩句;或者是為了給對方留點面子而少說一句;或者是為了避諱等原因而隱含一句,……總之,省去一個句子,一般總是有些特殊原因的,很值得仔細玩味。"[3]
該篇中被省略的"道者合而為一"可從上文中找到并補出,屬于承上省略;也能從下文文義中將其推斷出來,可認為是隱含。"請藏之靈蘭之室,弗敢使泄也"的生動描寫,更是對其重要性的明確提示。
上述分析表明,"道者合而為一"是該篇中省略(隱含)的關鍵文字和思想,是將"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兩者高度統一而形成遠者、近者、司、揣、內、外皆"合而為一"的一種完滿認識狀態。這是一個由各內涵要素有機組成的新整體,是一個新概念,可概括為"道者司揣內外".
"道者司揣內外"的內涵更明確,單獨使用更為合理。"道者合而為一"與"道者司揣內外"的內涵相同,兩者在應用中可相互替換。從語言學角度看,后者的內涵更為具體明確,以之替代前者更易理解。"道者合而為一"雖是原文省略(隱含)的內容,但屬動詞與數詞(兼代詞)構成的動賓結構,缺乏以名詞為成分的內涵限定,需借助上文才能理解,不宜單獨使用;而"道者司揣內外"也是承接原文的詞語所得,屬動詞與名詞構成的動賓結構,可成為固定詞組,更能具體而明確地表述上下文義的內涵,可單獨使用并能形成概念,故可替代"道者合而為一".
此外,原文中如"遠者司外揣內"等,都是形容詞后的"者"字結構,含義固定,故單獨使用時,可省略"遠者"而簡稱為"司外揣內".據此,"道者司揣內外"也可簡稱為"司揣內外".這是《內經》的科學思想,應予補述并深入研究。
1.2"司揣內外"的內涵及其界定有關"司揣內外"界定的研究甚少,通過CNKI以"司揣內外"為主題詞、篇名進行檢索,僅查找到7篇相關文獻。如陸氏等[4]認為:"所謂司揣內外就是要求醫者不僅要重視病人所處的自然和社會環境變化及身體外在的癥狀,重視一些患者可能不夠重視的其他表現,還要重視機體內部的反應,對機體內部的病理變化則要通過'合而察之,切而驗之,見而得之',運用各種中醫的診察手段來獲取。在整體觀念指導下,四診合參,全面掌握病人內外情況,作出準確的診斷。"張氏[5]認為:"'司揣內外'是以外知內、知常達變,純真的觀察診斷方法;是研究病機的特異方法;是因果關系的辨證方法;是以點治面、標本緩急的治療原則。"趙氏[6]認為:"'司揣內外'包含了'司外揣內'和'司內揣外'兩個層面的意義,這兩個層面共同構成了中醫學空間層面和時間層面上的雙重診斷體系。"上述文獻對"司揣內外"的認識還不夠準確和完整,應以"司外揣內"和"司內揣外"為基礎作深入研究。
"司外揣內"的內涵及其界定已得到廣泛認同?!吨嗅t診斷學》九版教材將其作為中醫診斷學的基本原理之一,認為:"外,指因疾病而表現出的癥狀、體征;內,指臟腑等內在的病理本質。由于'有諸內者,必形諸外',所以《靈樞·論疾診尺》說'從外知內',就是說通過診察其外部的征象,便有可能測知內在的變化情況。"[7]
簡言之,是通過把握疾病外在的現象,就可能推測出其內在的病理本質。顯然,其中的"外"與"內",分別是指疾病的現象和本質;"司"在此指"診察","揣"在此指"有可能的測知"."司"與"揣"的語義和語氣有明顯區別。"司"即掌管,可用為掌握、把握,有必然性之意,比較確定;"揣"即量度,可用為揣測、推測,有或然性之意,不太確定。這說明"司"所得到的知識比較可靠,更符合科學知識的屬性?!鹅`樞·外揣》的"遠者"、"近者"主要是依據"司內"的程度而確定,即"遠者"只能"揣內","近者"已能"司內",而"道者"皆能"司揣內外",因而成為認識的最高境界。
"司內揣外"可據上述認識而界定,是指通過把握疾病內在的病理本質,就能推測出疾病外在的癥狀和體征。這與一般觀點相符合:"把握住內在的機理,便可推測外在的表現。"[8]"司揣內外"是上述兩者"合而為一"所形成的有機整體,具有司、揣、內、外各要素排列組合而構成的4個有意義的基本內涵。其中有已知的"司外揣內"和"司內揣外",還有新的"司內外"和"司內外揣內外".這些基本內涵之間具有彼此遞進的因果關系,闡述了從"遠者""近者"而達"道者"的認識過程,可表示為:"司外揣內"→"司內揣外"→"司內外"→"司內外揣內外".其中,"司內外"是指能全面地把握疾病的現象和本質;"司內外揣內外"即"以司內外而揣內外"之意,是指以把握一個疾病的本質和現象為基礎,而能推測另一個相關疾病的本質和現象。"司內外揣內外"與中醫治未病的理論和事實相符合,例如,相對于已知的既往疾?。炔。┖痛_診的現在疾?。ㄒ巡。┒?,可認為是在一定程度上全面把握了疾病本質和現象的"司內外";在此基礎上就可預測將來可能發生的有關疾?。ㄎ床。?也即"揣內外".
以上"司揣內外"4個基本內涵及其關系可完整表述為:在認識疾病發生、發展和變化的過程中,可以通過把握疾病的癥狀和體征,推測其可能的內在病理本質;更可以通過把握疾病的本質推測其可能的表現,從而獲得關于疾病過去和現在的全面認識;并以此為基礎,對其轉歸、預后及將來可能發生的有關疾病作出一定的預測,使之由表及里,由局部到整體,由初級到高級而達到完滿認識。
至此,根據中醫多采用《內經》原文進行表述的習慣,可將"司揣內外"界定為:在認識疾病的過程中,可通過"司外揣內""司內揣外"而"司內外",并在此基礎上"司內外揣內外",使之達到全面、準確地把握疾病本質和現象的完滿認識。由于人們對客觀世界及其過程的認識是無限的,因而這種"完滿認識"是一種追求認識的理想狀態,是先輩們夢寐以求的"道",也是現代中醫應具有的科學精神。
2"司揣內外"的科學依據
2.1"司揣內外"與科學原理相符合科學是反映現實世界各種現象的本質、特性、關系和規律的知識體系。[9]本質是組成事物各基本要素的內在聯系,科學的任務就是通過現象去認識本質。由于一切事物都是本質和現象的辯證統一體,本質決定現象,現象依賴本質,任何本質都通過現象表現出來,任何現象都從一定的方面表現本質,這就是本質與現象的辯證關系原理,對科學研究和實際工作有重要的方法論指導意義??茖W及其技術史表明,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都是以這一哲學原理為基礎而不斷發展起來的,西醫學和中醫學也不例外。
西醫學的診斷學也認為:"現象系指患者的臨床表現,本質則為疾病的病理改變。在診斷分析過程中,要求現象要能反映本質,現象要與本質統一。"[10]這種認識和要求就是遵循上述哲學原理的具體體現。同樣,"司揣內外"是通過把握疾病的外在現象與其內在病理本質之間的辯證關系而認識疾病,也是上述哲學原理的具體體現。因此,中、西醫學的診斷原理都具有堅實的科學基礎。
2.2"司揣內外"與中醫學發展的事實相符合事實上,"司揣內外"的原理和方法從古至今都得到了自覺運用,只是人們未加仔細分析而已。從《內經》時代到今天,中醫診治疾病的基本過程及事實都基本相同:首先,運用望聞問切四診方法,觀察、收集并整理疾病表現在外的癥狀和體征,此即"司外";其次,根據已建構的生理及病因病機等理論,通過抽象思維去推測疾病現象與病因、臟腑和氣血等內在病理本質變化的因果關系,從而獲得初步診斷,此即"揣內";再次,根據中藥、針灸等治療手段的實施效果,對"揣內"進行修正、完善而獲得更可靠的病理本質認識,此即"司內";最后,隨著認識的全面提高,就能"司內外",并以此為基礎而"揣內外",從而達到治未病的目的。這就是"司揣內外"的具體運用。
不僅如此,今天的中醫對西醫學的疾病也同樣具有獨特的醫療保健作用。其原因在于,中醫也能借助現代科學和西醫學而把握疾病的現象和本質,并運用中藥、針灸等獨特手段而防治疾病。西醫學對很多疾病病理本質的認識已達到分子學水平,而中醫也能正確地理解其各要素的本質聯系,從而進行有效診治。
由此說明,中醫學和西醫學對疾病現象與本質的認識都是理性認識。中、西醫匯通以至中、西醫結合所取得的新成果,都是以"司揣內外"為基礎的。這些事實進一步表明,"司揣內外"是中醫認識疾病正確、有效的科學思想和方法。
3"司揣內外"的中醫診斷學意義
3.1"司外揣內"的局限性和不足目前,《中醫診斷學》教材及有關文獻中,一般只將"司外揣內"作為中醫診斷學的基本原理之一,這種認識有著明顯的局限性和不足。由于"司外揣內"只達到把握疾病現象即"司外"的程度,存在著只"揣內"而不"司內"的局限性,因而對疾病本質的認識不太明確、不太可靠。如果盲目遵崇之,所獲得的知識將漂浮于"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科學體系之外,而難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知識,也會對中醫的科學性產生更為不利的影響。
不可否認,目前有關中醫科學性的各種懷疑甚至否定,以及中醫教育中遇到的各種教學困難等不利于中醫發展的觀點和現象,或多或少都與此局限性有關---不能"司內"、不能把握疾病本質的中醫,憑什么可以自詡為科學呢?顯然,只有"司揣內外"才能較好地彌補"司外揣內"的局限性和不足。
3.2"司揣內外"是中醫診斷學的基本原理之一中醫一直自覺地走在"司揣內外"的科學道路上,并沒因為盲目遵崇"司外揣內"而作繭自縛。"司揣內外"是源自《內經》的科學思想,具有堅實的科學基礎,更與中醫的發展事實相符合;同時,"司揣內外"所闡述的認識過程及其層次要求,也是對認識論原理"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循環往復,以至無窮"的科學思想和方法的正確堅守。
"司揣內外"對中醫診斷學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中醫診斷學的原理應該在符合客觀事實的基礎上,正確地反映疾病現象和本質之間的辯證關系。只有"司揣內外"能從整體上正確地揭示中醫病、證、癥之間的辯證關系而把握其本質和現象,也只有它能正確地理解西醫疾病的各要素及內在聯系而認識其本質和現象。對此,"司外揣內"和"司內揣外"都不能做到。因此,"司揣內外"是中醫診斷學的基本原理之一。
今天的中醫仍需發展和突破。將"司揣內外"作為中醫診斷學的基本原理之一,能讓中醫更加主動地吸收、融合現代科學與西醫學的知識和技術,使中醫對疾病的認識更客觀、深入和準確,診治能力得到質的提升,為人類的健康事業作出更加突出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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